方便道次第

爾時，須菩提白佛言：「世尊，善男子、善女人，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，云何應住？云何降伏其心？」

《金剛經》有兩大段，第一分到十六分是講般若道，從十七分到後面是屬於方便道。在般若道裡面，主要是講破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，因為一切問題的核心在於我們對自我身心的執著。在四大五蘊當中，我們去想像有一個「我」，這就是一切問題的核心；世界上一切問題、一切災難，也都是從這個地方發生。解決問題一定是要了解問題的癥結在什麼地方，對這個癥結來一個重點突破才能解決。

第十七分所問的問題都一樣，也是「云何應住，云何降伏其心」。怎麼樣安住這個心？那就是講到生命的大方向。我們人來到這個世界上，總有一個生命的目標、生命的座標。但是前面已經問了，後面又為什麼再問？既然前面已經破除了我執我見，生命的問題解決了，這樣就好了嗎？就沒事了嗎？所以這個地方又重複問了云何應住、云何降伏其心，就是說一個聖者已經開悟了，明心見性、見性成佛，這樣就大事已畢了嗎？

佛告須菩提：「善男子、善女人，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，當生如是心：我應滅度一切眾生，滅度一切眾生已，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。何以故？須菩提！若菩薩有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，則非菩薩。所以者何？須菩提！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。

你看，這裡的回答跟前面的回答一樣，就是說我們生命的價值、生命的方向，不是圖我個人身心的解脫，個人的煩惱、輪迴、生死問題解決就好了；你解決這個問題了，可是千千萬萬的眾生還是沉迷錯覺，就是在自我身心當中認為有一個靈魂，有一個不變的我，眾生就被這個所困惑。所以，即使你已經解決了自己生命的問題，你不再迷惑，你已經覺醒了，眾人皆醉我獨醒，這時候你要重新發勝義菩提心。

發菩提心有兩種，一個是勝義菩提心，一個叫世俗菩提心。世俗菩提心，就是說我心心念念我要利益眾生、我要幫助眾生、我要成佛、我要做什麼，都是有個「我」。

我們初初發心都是要以這種世俗的來發心——我要誦經、我要念佛、我要持咒、我要拜佛、我要做善事、我要救人，甚至有些人說要救國救民，都是「我」。但是離不開「我」的話，最後都會出問題。「過去我幫助你，今天你罵我，你這個人無情無義！」你看，本來我幫助你是件好事，結果變成什麼？因為我一直記著我幫助你，現在你對我講話不客氣，我就不舒服了。所以，一個明心見性的菩薩，還是要重新再發心，所有一切眾生之類，我都要去幫助他利益他，但是沒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；如果有的話，就不是菩薩了。所以者何？須菩提！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。

我們學佛分兩個階段，第一階段就是發世俗菩提心，有我有人有眾生有壽者，有我幫助眾生，有我在行善，都是有「我」。修到某一個程度的時候，我們要把這個「我」也拋棄，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而修一切善法，這樣子才能夠成佛。但是，你也不要想有一個佛被我所成，這樣又不對了，成佛也是名言上的一個方便施設而已，聖者沒有這個觀念說我要修到成佛。

舉個很簡單的例子。從前有一個孝子，對父母很敬孝，父母親痾屎拉尿都是他在處理，後來他被推薦到皇帝那邊，說這是真正的大孝子。皇帝說：「你怎麼對你的父母親那麼盡孝？」他說：「我沒有盡孝啊，我是他們的兒子，這是我應該盡的責任，這是我的本分事。」他自己不覺得他是一個孝子。皇帝就說：「好，給你一個官位去奉養你的父母。」他說：「我也不是想當官。父母生我、養育我，我只是用感恩的心去報答，我根本沒有什麼孝不孝。」後來皇帝就賞賜很多奬金給他。我們中國歷史上有這麼一個孝順的故事。

所以，我們學佛的人越學越煩惱的話，就是以我相人相眾生相在修行。你時時刻刻都有一個「我」——我在誦經，你不要吵鬧干擾我——這又起煩惱了！有我，有聲音，有一個你在製造聲音來影響我，然後我起個念頭：你這個人真沒修養，我在誦經拜佛，你竟然製造躁音來干擾我！

所以在學佛的過程，我們時時刻刻就是要檢點自己，當我們生氣、當我們煩惱、當我們憂愁、當我們抱怨，這就是我相在作怪，也就是沒有智慧。有煩惱就是沒智慧；只關心自己，不去體諒別人，就是沒有慈悲。

學佛，你把它想得很難很難，那真的是很難；但是把它簡單講起來，就是我執我見如果少一點的話，你的生命就輕鬆一點，就寬廣一點。退一步海闊天空，忍一時風平浪靜，道理是一樣的。

我們時時刻刻檢點反省，自己的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是不是越來越濃、越來越大，那你學佛就沒有進步。如果你越學佛越沒有障礙，身邊周遭的一切你都能夠適應，覺得沒有什麼，大而化之的，任何環境、任何人事物，你都能夠很融洽的接納諒解，你的心量大，那麼你學佛就進步了。越學佛應該是越沒有障礙，你越學佛越有障礙就不對了。

其實，障礙是來自於自己，你內心糾結在「我」——你傷害我，你講話侮辱我，你對我如何如何……。一切問題是歸於「我」的執著，對自我身心的一種執著，在身心的背後我們想像有一個永遠不變的我，這個我容不得你傷害，你恭維我我很高興，你說我像醜八怪，我馬上難過了。有了我相，我們就會被文字相所轉；進一步的，一切形形色色，有形的無形的，種種一切都是干擾我們的生命，我們的身心就不得自在了。

簡單講，學佛就是學自在一點。自在到什麼程度才是最自在呢？對「老、病、死」這三個，尤其是病跟死亡，你都能夠很自在，我們說你學佛學得不錯了。

以前有一個老和尚生病了，弟子說：「老和尚！你每天都在誦普賢行願品，經文說當願眾生了解這個身心是空性的，不要因為生病而苦惱。老和尚！你天天誦那個經，說要知道這個身是空的，為什麼你現在痛苦得這個樣子，佛也不念了，整天苦苦惱惱？」老和尚說：「身是空的，病是真的，病是很痛苦的。」「那你不會觀你的身體是空的嗎？」老和尚說：「我觀不起來，我現在很痛苦。」

所以說，學佛必須回到現實人生當中學自在。除了別人罵我，我可以忍耐以外，一病的時候，你那個耐力都沒有了。你一生病，什麼道心道念都沒有了，也不想念佛，也不想誦經，也不想拜佛，而且還會怨老佛爺：「我這麼虔誠誦經拜佛念佛，我怎麼會生病」，反而這個念頭會出來。

身安而道隆，你必須把身體照顧好，四大調和好，什麼東西該吃，什麼東西不該吃，自己要節制，因為病從口入，病是你吃進去的。一般人就是不知道去自我保健、自我保養。佛說四大皆空，但是我們必須借這個四大和合的身心來修法，借假修真，必須在四大很調和的當中，你的道業才能有所進步。

修身、修心，它是相互關係的。譬如說你喜歡發脾氣，怒傷肝，你的肝臟就受傷了。你動不動就發脾氣，這個人我看不對勁，那個人我看了就火大，這個事情越做越煩，你不耐煩，喜歡發脾氣，怒就傷肝。有人中樂透，第二天就死掉了，為什麼？太高興了，喜傷心。以前我們峨嵋鄉選舉，有人花這麼多錢終於選上鄉長，結果一坐上鄉長位子，太高興了，二十六天就死掉。思傷脾，你一天到晚胡思亂想，你的脾臟就受傷了。你一天到晚煩煩惱惱，身煩心惱，靜不下來，造成五臟六腑受傷。生理影響心理，心理也影響生理。

我們多多少少要知道怎麼調養四大，調養四大的一個方法，就是讓這個心保持心平氣和，不管大好壞事，人家稱讚你或毀謗你，一切毀譽皆不動，你的心都是維持在平衡狀態中，五臟六腑就調和了。一顆心維持在很平衡的狀態，也沒有歡喜，也沒有憂愁，也沒有難過，不會對過去如何、對未來又如何，心就這麼很平靜的。現在有一種儀器可以測驗你內心的狀態、測驗腦波，你動一個念頭，它馬上感測到。

學佛的人要了解：生理影響心理，心理也影響生理。進一步了解說，當我煩惱了，我就是沒有智慧；當我只關心自己，不管別人死活，就是不慈悲，跟學佛就違背了。所以日常生活當中，我們的六根見色聞聲、見聞覺知的當下，就是修行的關鍵點。就是我們六根觸對六塵，接觸的當下你生什麼心？歡喜心？憤怒心？怨結的心？或者是無明的心？冷漠無情的，沒有什麼感覺，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，這個屬於無明。

在我們六根與六塵接觸的當下，一般人很少在這個地方去下功夫。他以為說我每天念多少經、誦多少咒、拜多少佛、念多少佛，我的業障會慢慢消除。你越修，你的我相越大——我一天念幾部經，你怎麼不念經呢？我一天念多少咒，你怎麼不持咒呢？——你看，我相又出來了，你是跟人家在比。

我誦這麼多經、念這麼多佛、持這麼多咒，你為什麼懶懶散散？你太關心別人了吧！你要關心的是自己。我們的煩惱，就是太關心不該關心的事，那就會造成煩惱。我們最要關心的是自己的心念，六根觸對六塵的當下，是不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產生了？這四相一出現，馬上煩惱就有一個根據地了。煩惱的根據地就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。

我們平時修行，誦經念佛拜佛持咒，這是很重要的，但是如果你覺得說我誦很多經、念很多佛，我的業障可以消除，我就會怎麼樣，我來輩子又如何如何，那你想的太天真了，因為你是在增長我相。我誦經念佛拜佛，我的功德多大；甚至我做一些功德，我也迴向給眾生；還不錯啦，但是有一個我、有一個眾生，還是有我相。

你看，我相時時刻刻都是圍繞在我們身邊，如影隨形，一直纏繞著我們。一切問題的核心都在這個地方，你不在這個地方下功夫，千生萬世你怎麼去修都修不成的，因為你越修你的我相越大。

講個佛門故事。有一個長者他死了來到地獄，閻王說：「你怎麼來到地獄的，你知道嗎？」他說：「我不知道！我也覺得奇怪，我在人間做了很多好事，怎麼會來到地獄。」閻王說：「你覺得你在人間做了什麼好事？」他說：「我建很大很大的寺廟，我度很多很多的徒弟，香火很旺盛。」

閻王說：「你修出一個我相了！那是你的妄念。希望把寺廟建得金碧輝煌，佛像塑得比別人高大，徒弟比別人多，收入比別人豐富，香火比別人旺盛，你都是用比的，比來比去都是「我」——我的寺廟、我的徒弟、我的收入。你收這麼多徒弟，這些徒弟都是免費的勞工，叫他掃地、叫他做什麼，你都不用花錢，你把他們當作奴隸一樣，他們道業沒有成就，這個罪過你要背、你要挑。你來到地獄的原因是這樣子。」

所以我不要你們進廚房，知道嗎？廚房真的很多事情要做，所以我們請一個工人幫我們煮飯，免除很多事務。我們出家人盡量在道業上去用功，這些雜事情在家人可以做的就給在家人做，一點點工錢給他們，他就做好好的，其他時間你自己好好的誦經念佛拜佛懺悔，這是我最高興的事情。還有，我最討厭的事就是，你們講話太大聲、有火藥味，一講話好像火藥爆炸，這個不是修道人；修道人是心平氣和，即使要勸告人家也是很溫和的。你動不動就是不好的口氣，這個沒有修養。講話一定是有道理，讓人家心服口服，而且時間地點要弄清楚。

你們要了解我的希望，因為你們道業不成就，將來我要下地獄。你們還笑！我是說實在話，你們既然來這邊，你們道業不成就，我要負責的。

聽清楚！大家在道業上要好好的用功修行，千萬不要說話讓人傷心難過掉淚，這是造業。大家有緣在一起修道，這也是多生多劫我們做過父母兄弟姊妹，也許是師兄弟，大家現在又在一起了。所以我們應該要互相鼓勵，在道業上進步，那些沒有營養的話不要講。「我到過印度，我到過歐洲……」，講那些有什麼用？到過那邊你又怎麼樣？你開悟成佛了嗎？你還是煩惱一堆啊。人我是非的事情千萬不要去講，因為那是增長我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