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師父一起讀金剛經-23

普獻法師講述 2016-8-17，於元光寺

我們以前講過了，佛法離不開經律論三藏。簡單複習一下，經是「次第所顯」，所以研究經的話，一部經的綱要很重要。在我們中國有所謂「科判」，這一段在講什麼，這一段是從那裡來的。阿毗達摩就是論，論是「性相所顯」，講諸法的實性，或者是講諸法的相，體、相、用。研究論的話，就是要從諸法的性相當中去理解。

如果是毗奈耶，毗奈耶就是律，律是「因緣所顯」。某一個時空當中，某一個出家人犯了戒，佛就集合大眾，說某某人今天做這個事情對佛教不好，對你也不好，對信徒也不好，我們就制一條戒吧。譬如說，有個尊者他身體皮膚很黑，晚上肚子餓了，天色暗了，他去跟人家化緣，懷孕在身的女主人一看，一個黑色的人進來，她以為是鬼，就嚇倒、流產了。所以佛才戒定說晚上不可以去托缽，或者過了午後就不要吃了。戒律是因緣所顯，什麼條件之下制定一個戒律。

《金剛經》前面第一分到十六分都是講般若道，般若道就是要去證悟到諸法的空相、諸法的空性，就是進入畢竟空的境界。身心、世界，一切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生的現象，一個假相，所以是諸法空相。

有句話說「學不知空，則不知所宗」，你修學佛法，你不在這邊下功夫，對空的道理不了解的話，你就不知道最究竟的宗旨在什麼地方，佛法的特色在什麼地方。然後，「行不至空，不足以言解脫」，你去修行，如果沒有證悟空性的話，你說你要解脫，很難。這麼一靜坐，你說你見到佛了，你看到什麼佛相了，看到蓮花了，你聞到檀香味了，全身很舒暢，有些人就覺得不得了；這些都是虛妄的幻相。修行到最高境界，是無我相、無人相、無眾生相、無壽者相，徹底的破除了我執我見，這樣你是解脫了。所以《阿含經》裡面說「見空成聖」，見到空性的人就是聖者，這是聖凡的界線。

凡夫生活在一個實有的世界，實實在在的我，實實在在我在修行佛法，有一個法被我修，最後我要成佛。你那個「我」沒丟掉，你永遠都是在凡夫的境界，只是一個行善的人而已。世間行善的人多得很，你沒有跟空性相應的話，跟世間的行善者沒有什麼差別。所以佛法很重要的就是能夠見空成聖，見到諸法的空性，空去了我執我見，才是真正學佛的佛門弟子，佛的入室弟子是這樣子的。

前面所說的是般若道，我們這幾天念的叫做方便道。方便道的次第是：明心菩提、出到菩提、究竟菩提。就是說你見到諸法的空性了，你的生死了了，你的煩惱斷了，是不是大事已畢呢？不是，還有一大堆的問題有待你去努力解決，所以重發菩提心——明心菩提，就是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來度化眾生，度盡一切眾生，又沒有眾生可度。這跟前面般若道講的一模一樣，但是這個地方的發心是勝義菩提心，不是世俗的菩提心。現在我們說：我要信佛，我要學佛，我要成佛，我要利益眾生，這是世俗菩提心。破了我執我見以後，所發的菩提心叫做勝義菩提心。

這麼一個發心，然後出到菩提。也就是說你破除我執我見以後，你還是要重返現實的人生當中，去利益眾生，廣度眾生，這樣子的話，我們就能夠「出」離三界，「到」了一切智智般若大海裡面，一般我們講就是成佛。出離三界，到了成佛的這個境界了，到了一切智智的境界。一切智智就是佛的智慧。

我們講出離三界，不是離開這三界到那一個地方，不是這個意思；是你在三界當中，你不被這三界所迷惑。三界是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。眾生都是迷在財色名食睡五欲當中，所以我們稱為欲界。那麼修行者沉迷在哪裡呢？沉迷在禪定的世界，這是色界。初禪二禪三禪四禪，在禪定當中迷失了，以為這樣我就得到解脫了。在初禪二禪當中，身心光明，整個宇宙消失了，這個也是一種境界，但是一般人就會被色界的禪定迷惑住。然後到了無色界，那就更深的禪定了。

所以我們講出三界，不是說離開欲界色界無色界，到另外一個世界，不是這個意思。所謂出離三界，是說你在欲界當中不被欲界所迷，你在禪定當中也不會被禪定的境界所迷惑，這個才真正的出離三界。

明心菩提、出到菩提，最後就是究竟菩提。我們今天要講的是出到菩提，我們來看經文。

出到菩提

‧ 成就法身

「須菩提！譬如人身長大。」須菩提言：「世尊！如來說人身長大，則為非大身，是名大身。」

成就法身，就是說一個證到法性、證到空性的人，他的身相會變成很大，法性身。

《法華經‧妙音菩薩品》裡面講到，有另一個佛國世界，妙音菩薩對佛說：「佛啊！我要到娑婆世界去參訪。」佛說：「好，你去。但是你要記得，你去到那個世界，娑婆世界的人身體是矮矮小小的，你不要瞧不起他們，你不要以為他這個小毛頭子什麼都不懂。他們的身體就是這樣子，而你這麼高大的身體，你是幾丈幾丈高的身體，你去到那邊，不要瞧不起他們矮矮的身體。」

《大寶積經》裡面也講，有一天目犍連尊者心想：「釋迦牟尼佛講經說法，到處都可以聽到，那我飛到很遠很遠的世界還聽得到嗎？」於是尊者就飛到另一個佛世界去。剛好他們在吃飯，他們的缽很大很大，目犍連尊者就停在缽的邊緣。一個弟子說：「我的缽怎麼有一條蟲？」佛說：「不是啦，這是娑婆世界的人，他的身體就這麼小，你的身體這麼高大，你的缽這麼大，娑婆世界人就是這樣子矮小，你不要瞧不起他，他神通很大。」

後來佛就教訓目犍連：「你怎麼用世俗心想要測驗佛的法音，佛的法音是遍滿世界、遍滿虛空。你想飛到這個世界的邊緣，看他的聲音聽得到聽不到，你這個就是世俗之見。」佛就訓他，說以後不可以用凡夫的心去測量佛陀的智慧。「你趕快回去，不要來這邊來了。」

我們娑婆世界的人，其他世界的人說我們這個叫蟲身，像小毛毛蟲的蟲，在他看起來是這麼小一點點。我們看螞蟻，螞蟻比我們更小，還有更小更小的細菌，我們根本看不到，這是眾生的業報不同。英國有一個調查，說身材高大的人他一生的福報會大一點，他求職做事成功的機率比較大。這也是很奇怪的一種統計。

所以這個地方就是說，當一個聖者證到諸法的空相——是諸法空相，不生不滅，不垢不淨，不增不減——他證悟到這個境界的時候，他生理上的一種變化，就是現大身。須菩提就回答：如來！你說人身很長大，但是這都是因緣所生的，這是菩薩為了度化眾生，現這個大身。在菩薩的心境裡面，也沒有什麼大，也沒有什麼小，沒有這個相對的。

一般來講，證到空性的菩薩，往往都是現大身來度化眾生，因為眾生的根性就是這樣，一個這麼高大的人，如何如何的莊嚴，自然就起恭敬心。但是也不一定，像觀世音菩薩也現童男童女身去度化眾生。

‧ 成熟眾生

「須菩提！菩薩亦如是。若作是言：『我當滅度無量眾生。』則不名菩薩。何以故？須菩提！實無有法，名為菩薩。是故佛說：一切法無我、無人、無眾生、無壽者。」

修行修行，你單單為了自己，我自己的生死煩惱輪迴解決就算了，不對的。要怎麼樣？要成熟眾生。

我們講度化眾生，一般是分幾個階段，第一是下種。怎麼下種呢？譬如你沒有到過佛寺，我就跟你講佛堂很莊嚴、很清淨、很幽靜，我帶你到佛堂。好，我們到佛堂了，那就拜拜菩薩吧；這個叫下種。那麼來到佛寺了，總是一個禮貌，見見佛就合個掌，拜拜佛，禮佛一拜罪滅河沙；這是下種。下種以後，你送一些書給他，他回去看以後有興趣了，送一些經典給他回去念，使他的善根越來越成熟。下種、成熟，然後他解脫了，破除了我相我執我見。

所以，度化眾生分三個階段：下種、成熟、解脫。一個明心見性的菩薩，隨時都在下種、成熟眾生，去利益眾生，引導眾生走向光明的覺悟的道路上。所以，我們不是修行到最後就無所事事的睡大覺過日子，是更忙，但是忙而不亂。我們眾生一忙就亂了，手忙腳亂。菩薩不是，他成了佛以後，他是忙著去利益眾生。

‧ 親近道安長老

過去我親近道安長老，他根本就沒有自己，整天就這麼東奔西跑，人家去請他演講他就去了，一下屏東，一下高雄，一下台北。我說：「老和尚！你當和尚很辛苦。」他說：「那什麼辛苦，本來就是應該這樣子。沒有罣礙，無牽無掛的，就去服務眾生嘛。」

後來，我發現這些老和尚大部分都會高血壓。現代醫學已經證明，大人如果是在講話的時候，他的血壓會升高；坐著安靜在聽演講的人，血壓會降低。所以，你們現血壓在降低，我在增高，知道嗎？現代的醫學已經證明這一點。

那時候我去親近老和尚，他老人家晚上就這麼坐到天亮，他沒有床舖。每天早上我就煮一碗麥片，還有巧克力，巧克力是沒有味道的，不是甜的，煮這麼一碗給他吃，吃過以後我就把它收起來洗一洗。那時候我是當他的侍者，我就一直觀察這個老人家，他一坐下來就是看書，他不跟你講閒話的。他到處演講，很忙。

很奇怪的是，有一天我在獅頭山，我作了一個夢，我夢到我們那個寶塔這麼垮下來了。我爬到塔的最高頂，突然間塔就倒下來了，我想這個倒下來我會被塔壓死，我就一翻身，我念一句阿彌陀佛，我就醒過來了。當時有一個八十歲的老和尚，我就問那個老和尚：「我怎麼搞的，為什麼夢到一個塔垮下來？」他說：「沒有你的事。」但是他說，我的長輩有一個會死。他說玄奘大師要死之前，他的徒弟就夢到一個寶塔垮下來，玄奘大師就跟他講沒事沒事，不久玄奘大師就涅槃了。我想想，到底誰會涅槃？我想不出來，結果是道安長老走了。

他走的三天前，我就夢到老人家走了，相片掛在大殿裡邊，佈置很多很多的花。三天後，那時候我們這邊沒有電話，電話打到勸化堂，勸化堂寫一張字條說：「某某人！道安長老往生了，你趕快北上。」後來我到了台北，我看到那個大殿就是我夢到的境界，他的遺像、佈置的花，和夢中一模一樣。

去到那邊，我也跟著在那邊念佛。告別式辦好了，我回來獅頭山，晚上睡覺又作了一個奇怪的夢，夢中老和尚活著，他就跟我勾肩搭背的這樣子，一直講話一直講話我知道他意思是說，世間無常，趕緊要用功，你一定要好好弘法利生。我就聽了這句話，我突然間想『你不是死了嗎？你怎麼搭著我的背，跟我講這麼多話？」這麼一想，我醒過來了。後來我又到台北去，去跟他點香。「老和尚！我記得你講的話了，我會遵照你所說的去弘法利生。」從此就沒有夢到他了。

因為長老的心念就是弘法利生，他一生當中就是為了別人去忙，忙到沒有自己，真的是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。現在我們呢，稍微累就趕快休息一下，保養身體。人家請他就去演講，人家叫他寫東西他就寫，他自己也著作。這是我親近的長老裡面，一位很了不起的老和尚，也是我受三壇大戒時的羯磨和尚，我去親近他一段時間。

當時他說，「我要出國了，你陪我出國好不好？」他說過海關時會講英文的比較好，你就跟我去。我說好啊，我就這樣跟他出國去。老和尚就帶我到泰國、新加坡、馬來西亞、香港。我第一次出國，二十七歲，出去四個月才回來，沾老和尚的光。這才知道這個老和尚不得了，學問淵博，太極拳打得很好，他身體很好，可是為了眾生這麼奔波，後來就高血壓中風走了。

其間還有一個小插曲，他生病的時候，我到醫院去看他，他說：「你留下來！」我說：我們獅頭山現在沒有電話沒有路，很麻煩很麻煩，我要趕快回去，要開路要做什麼。他說你留下來，我想他旁邊已經有一個侍者，是他剃度的一個侍者，也是湖南人，照顧他。「我留下做什麼？」「你就留下來嘛！」我那時候很沒有智慧，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。

結果，當時冬天很冷，以前醫院裡面還沒有什麼暖氣空調（那是四十幾年前的事情），他的徒弟好心，就用那個「水龜」去灌滿熱水（註：水龜是一種熱水袋），開口扭緊，然後用布包起來，他想老和尚身體這麼冷，就把它放在身邊。結果老和尚因為中風，一手一腳活動不方便，他睡著了，水龜太燙，侍者包的布包不夠厚，就把老和尚燙傷了。燙傷以後，就變成破傷風，就這麼就走了。

為了這件事情，我也很懺悔，我如果留下來，我就會注意到這些安全問題，可是那時候自己糊裡糊塗的，就想他已經有人照顧了，我不要留在身邊。就這樣子，老和尚就這麼走了，七十幾歲就走了，很可惜很可惜。

這是順便說給各位聽。有些長老他不會勉強你的，知道嗎？他點你一下，你不聽他就算了，知道他的業報到了，留我也留不下來；留我下來的話，我可以照顧他。所以我們要曉得，長輩跟我們講話，有的時候他不會再重複的，講一遍，要聽你就聽，不聽他就不再講了。

這是讓我們了解，學佛人不是只度自己而已，還要去度化眾生，功德才能圓滿。千萬要記住這句話：眾生是幫助我們成佛的，對任何眾生千萬不能有一個不好的念頭——我討厭這個人。

人大致分三種，一種是本事大，脾氣也很大。什麼事情他都會做，但是瞧不起人，脾氣很暴躁；這種不是上等之人，中等人而已。另有一種人是沒本事，脾氣又很大，這種是下等人。上等人是本事大，沒有脾氣。

所以《金剛經》裡面很強調「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而修一切善法」，我本事再怎麼大，但是我對人還是客客氣氣的；這是上等人。你們要做上等人？還是中等人？還是下等人？我相信大家都希望做上等人，什麼事情都能做，但是不驕傲，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。你不要說自己有一點本事就瞧不起人，「你們怎麼這麼笨，笨得像豬一樣！」你罵人豬，將來你會變豬喔。

我們學佛的人一定要在現實人生當中，要受盡折磨，但是你不發脾氣，不退心，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，而修一切善法。並不是無我相無人相以後，什麼事我都不管，什麼事我都不做，飯來張口、茶來伸手，不是這樣子的。

我們要像印光大師所說的，所有一切人都是菩薩，只有我一人是凡夫，把自己的身分降低了。不要說什麼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，老實說我自己也做不到。你把自己的身分降低，不要以為自己很了不起，本事很大，瞧不起人家，甚至惡言惡語，這個跟學佛完全是悖道而馳，這是要不得的。

我們互相勉勵，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而修一切善法。以現代的名詞，就是你本事很大，但是你沒有脾氣。這就是功夫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