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破與超越
釋普獻 講述
2000-08~2001-02 講於臺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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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、突破我執，超越我見
從巴西回來，下了飛機已經晚上八、九點，我就在機場附近一位在家信徒的小道場過夜。一位老師告訴我，某信眾家裡發生了很不幸的事情：
這位信眾生了三個男孩，一個是工程師、一個是電腦博士，他感覺第三個男孩最聰明、腦筋最好，家裡已經有工程師、電腦專家，如果再有一個醫生更光榮，所以就希望第三個兒子能考上台大醫學系。結果，兒子卻考上某私立醫學院。父母親很執著，不准他念私立醫學院。第二年，兒子考上另一所醫學院，還是不行，私立學校念起來不夠光彩，再考，非考上台大醫學系不可。第三年又沒有考上台大。
這個孩子，因為高中同學已經念大三，自己卻還在準備重考，壓力很大，後來就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。沒想到這一念執著，造成今日的遺憾。現在雖然經常帶著最好的衣服、食物、金錢去看兒子，卻得長期承受內心的愧疚與痛苦的煎熬。
這個歷程叫做「我執」。我們往往把自己的價值觀、遠景，寄託在兒女身上，希望藉由兒女去實現自己不能實現的理想，卻造成更大的遺憾。例如，自己不能出家，就鼓勵兒女出家。
曾有父母親說：「師父！我這個孩子送給你當徒弟。」我當然說：「不要不要！要幫你孩子換尿布，我才不幹。」他說孩子已經讀小學，不必換尿布了，我還是不要。父母沒有權力為孩子做決定，要孩子自己心甘情願出家才有意義。這又是一個我執的例子。
有個人得到了一百公斤的黃金及鑽石，一百公斤當然很重。起初，覺得這些東西很寶貴，怕別人搶走，所以抱得緊緊的。但是，久抱這一百公斤的黃金寶石，讓他愈來愈難受，只好掛在肩膀上；不久之後，又覺得肩膀痠了，就換另一個肩膀背；很快地，又覺得這肩膀痛了，怎麼辦呢？只好改變姿勢，甚至彎下腰、蹲下來，不斷地改變姿勢、改變姿勢，還是很痠很痛很難過，怎麼辦？改用唱歌吧，要拼才會贏，拼吧！起初唱歌的時候，感覺似乎有點輕鬆了，可是馬上又覺得這個重量在壓迫身心，又喊爹又喊娘，甚至想盡辦法改變環境，例如到冷氣房去。
請問：他身心的壓迫感有沒有解除？當然沒有。無論唱歌、呼天喊地、改變姿勢，一切方法都不能減少他身心的重力感、壓迫感。唯一的辦法是，把一百公斤的黃金寶石放下來。使我們痛苦的原因，是執著這些黃金的價值，這執著使我們變成一個受害者；只有先放下內心的執著，進而放下外在的重擔，生命才能輕鬆自在。
各位是否曾經檢討：在內心深處有多少無形的包袱，把自己的生命壓得喘不過氣來？是否想卸下這些讓我們感到孤寂、害怕死亡、不得自在的包袱？
我們執著生，貪生就怕死。一個人感到孤寂，就想找人作伴，不管是良伴或惡伴，以為有一個伴就好了。其實，頭昏昏的時候，做的決定往往不高明；一個「女」字旁，加一個「昏」，就成婚了。孤寂感、再加上頭昏昏腦鈍鈍的時候，就結婚了。等日後吃了苦頭又說：「當初若跟你出家，今日哪會這麼苦！」這些話我聽太多太多了，有男眾這麼講，也有女眾這麼說。我說：「你們這麼講就錯了，這是好的姻緣，有緣才能相逢，跟你作伴嘛。」其實，若不放下執著，出家一樣會後悔。
修行，也一樣會掉入執著之中。許多人企圖用念咒、誦經、或唱讚來解除生命的束縛，甚至想改換一個地方，以為到三界裡面的那一界去，或者到三界外的某個淨土去，就會找到安心立命之道。這個觀念值得檢討喔！我不是叫你們不要念經、不要念佛、不要求生淨土，而是告訴你：內心的執著，並不是用改變姿勢、呼叫一個名詞、或是改變地方就能解決的。當你不能清楚認識內在生命的執著時，即使嘴巴常念著修行、生淨土，你的修行還早得很！門都沒有！還沒有上道。
修行的初步，首先必須看清自己的致命傷——內在生命當中，你執著什麼？你害怕什麼？你的害怕，就從執著來。「我執我見」是你的所有執著中最大最深的執著。修行如果不針對我執我見下工夫，不管用什麼儀式，或是用積功累德的方式，甚至修種種的苦行，老實說，只會使你我執愈來愈堅固，使生命的包袱愈來愈重。
有時我們覺得奇怪：「某某人常常放生、做善事、當義工，為什麼卻自殺死了？」他雖然曾做了很多善事，但是內心的痛苦、內在的包袱放不下，到有一天沒辦法承擔時，終究還是以自殺來解決困擾。所以談修行，一定要從降伏自己內心深處的最大執著（我執我見）下手。至於要怎樣去對治它，下面我們會談到。
生命的問題是很嚴肅的，修行的重點一定要對我執我見做突破。若不能突破我執我見，而想用積功累德的方法，不論做多少善事，最後還是無法脫離苦惱。
打個譬喻，如果現在我們肚子餓了，怎麼辦？明明柴米油鹽擺到面前，可是生米和生菜，我們根本吃不下去。怎麼辦？我們要用木柴生火。因為灶口小小的，無法把木柴放進去燒，唯一的辦法是把木柴鋸成一段一段的，甚至剖成一節節或一片片的。為了防止亂七八糟的木片被雨淋濕，只好設法把它堆在乾燥的地方。堆的當中，或許被堆成長短方圓、高低胖瘦等藝術形狀出來了，愈堆愈覺得好看，愈捨不得拿去當柴燒，就開始欣賞了；你今天剖了多少木柴、你堆了多少柴堆，開始比來比去。你說你堆得比我好看，我說我堆得比你高明，他說他堆得比你更藝術，大家比來比去，結果怎麼樣？都餓死了嘛。
現在的佛教界，大家都在比修行的「量」——你一天念多少佛號，我一天持多少咒、誦多少經，他一天拜多少山、拜多少懺，乃至有多少儀式。
有一位信徒說，七天的梁皇懺拜下來，腳兩年不能走路。「唉！我這麼虔誠的跪拜，跪了七天，我的腳卻受傷了。佛菩薩沒有保佑我！」他以為他參加這種儀式，以這種虔誠的跪拜，佛菩薩應該會加被他，讓他的智慧開展、讓他的災難消除、讓他長命百歲，那曉得跪了一個禮拜以後，膝蓋卻受了傷害，導致現在走路一跛一跛的。
別誤以為自己念很多佛號、持很多咒、誦很多經、做了很多儀式、會講幾個佛學名相，就表示道行高。老實說，那就像你鋸了一大堆木柴，堆了一大堆柴堆，卻用不上。別以為積功累德，你的我執就會斷、我見就會破，其實那只會增長我執我見，使我相愈來愈壯大。包括我們出家人，有時修來修去，往往只是加強我相。例如，我的道場要大，我的信徒要多，我的寺廟建築材料要最上等的，希望多一點人來聽演講；這就是我執我見的表現，這是微細的修行關鍵點。
所以，你不必問人家、要求人家肯定你修到什麼果位，不必透過人家證明你得到初果、二果、三果、四果，最重要的是問自己：我的我執我見有沒有突破？有沒有超越？修行如果不從「法」上著手，生命老是被我執我見束縛住，絕對得不到法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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